美國的民主與民眾的熱情

作者：苑舉正（台大哲學系教授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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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月4日是美國國慶節，理當慶祝。但是，今年國慶慶祝期間，美國出了爭議頗大的川普，這也是他就職後的第一個國慶節，因此為了他，英國《經濟學人》特別推出專輯，取名為〈分裂的美國〉。

單就表面題目而言，你可能會想，這不就在說半年來，美國在川普總統下一分為二，成了支持總統與反對他的分裂國家嗎？不過，我仔細一讀其中內容，發現本篇報導提出一個很有深度的哲學問題。

選民是自己走，還是跟著別人走？

在民主政治中，選民的判斷究竟是跟著自己走，還是跟著大家走呢？根據哲學強調個人自由意志的原則來講，每一個人都基於自身利害做判斷，所以說某人投票的意願，是基於他人或群體的意志而為，就是一個完全不合邏輯的概念。主要的理由有如下兩點：第一，只要是自由自在地投票，那麼基於自由意志的原則，這個決定必然是屬於個人；第二，因為意志屬於個人，所以群體是沒有意志的；自由使得個人不可能受到群體的擺布。基於這兩項理由，所以西方政治哲學家普遍認為，民主制度是展示個人制度的最佳示範。

長期以來，大家也都認為，符合自由條件的美國民主制度是最理性的，也是最成功的。不過，從川普就任以來，大家發覺，原有的政治哲學好像不太對勁，至少有許多現象需要進一步的解釋。在這些現象中，最值得注意的就是川普一連串的舉措，除了讓人感到詫異不說，還懷疑他會不會就此斷送了美國利益。說來諷刺，因為川普做退出跨太平洋夥伴協定，與退出巴黎遏止溫室效應協定的理由，都是為了美國利益。

不但如此，在電視與報紙的報導下，這些令人感到緊張的消息，反而遭到川普直接以「假新聞」之名作回應。這一連串的事情，讓人開始懷疑川普哪裡來這麼雄厚的底氣，能夠如此高調行事，而且這些支持他的人，到底是怎麼想的呢？答案讓人很震驚。

美國民主竟不關心政治

美國號稱全民民主，但根據統計調查的結果，竟然只有1/5的美國人會特別關注政治，同時，這些人也是美國區分保守陣營與自由陣營中的中堅分子。在這個調查中，連帶地出現兩方面的現象，一個是針對政治立場所出現的現象，而另外一個，是針對政治人物所出現的現象。

在政治立場方面，一般美國人最注意的還不是政黨，而是屬於保守立場或是自由立場。在這兩個立場中，前者比較像是資本主義，而後者偏向社會主義。於是，美國國家選舉研究機構，對美國選民展開類似光譜般的問卷調查，其中問卷最左邊的是標準的社會主義理念，主要是以政府提供更多的服務為主；而最右邊則是典型的資本主義理念，就是政府降低開支，少抽稅的原則。

這兩項政治立場，原本代表的就是美國兩大政黨，民主黨與共和黨的區別，但是調查結果顯示，有15％的人，壓根兒沒想過這個區別，另外還有15％的人想過這個區別，但卻不知道這個區別與兩大政黨是有密切的關係。

這個結果讓人發現，在美國有30％的選民，根本不知道國家政治中，最重要的議題是與政黨聯繫在一起的。這還不說，剩下理解這個區別的人，少有人可以說清楚，共和黨和民主黨的基本立場到底是什麼。

最有意思的是，支持川普的選民中，竟然有15％的人認為民主黨比較保守，而同樣在支持希拉蕊的選民當中，居然還有6％的人做出一樣的判斷，認為民主黨的立場比較保守。另外還有24％的人支持川普，與16％支持希拉蕊的選民，搞不清楚哪一個政黨的立場比較保守。

美國人民選人不選立場

其次，是美國選民對於政治人物的偏好，足以決定投票意願，甚至可以因為對個人的喜愛，改變對於基本立場的堅持。以立場堅定的福音派為例；原先支持小布希總統的選民，將選票投給本人就屬於福音派的總統候選人並不足為奇，奇怪的是，行為舉止各方面只能符合傳統美國牛仔的川普，卻能夠取得幾乎與小布希相同比例的選民支持，尤其是福音派的選民。

這種跟人走，卻可以改變原則的情況，在川普與上一屆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羅姆尼（Willard Mitt Romney）的身上最明顯。這兩位分別參選2012年與2016年總統大選的共和黨候選人，不論在風格上與政策上，皆有很大的區別，尤其到了2016年競選後期，羅姆尼還公開批評川普。但是這樣的對立，完全不影響美國選民將原來在2012年支持羅姆尼的選票，幾乎原封不動的轉嫁到川普身上。這足以說明，美國選民重視候選人的印象，遠大於實質的政見內容。

政治立場的複雜，與政治人物的魅力結合在一起，成為美國選民投票行為的主要依據。其實這也不能太埋怨，實在是因為美國人活得太悠閒，感覺政策的內容有點複雜。

以川普提出廢除歐巴馬健保，作為競選訴求為例，連負責衛生福利的經濟學家，都需要透過精密的計算，才能夠知道這些政策對於保險市場，社會福利與醫療科技將會發生什麼樣的衝擊。對於這部分，美國人大都認為，把票投給一個值得信賴的人，比立場，政黨，甚至傳統都重要，這或許足以解釋川普當選的理由，以及他自信滿滿的態度吧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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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簡介】苑舉正

比利時魯汶大學哲學博士，台灣大學哲學系教授。曾兼任台大哲學系系主任。精通中、英、法語，台灣哲學學會副會長。1981年畢業於台灣東海大學政治系，1983年赴比利時魯汶大學哲學院攻讀哲學，獲得哲學學士（1984年）、哲學碩士（1988）以及哲學博士（1995）學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