巴菲特打賭與人性之矛盾

作者:苑舉正(台大哲學系教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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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菲特被譽為股神,原因並不是因為他料股如神,而是因為他的操作手法極為保守。他的投資策略是買長期績優但價格低的股票,而他的名著取名為《雪球》,主要的內容就是在說,買股票就像滾雪球一樣,只要天時、地利與人和三者配合,雪球自己就會愈滾愈大。

巴菲特的雪球果然愈滾愈大,讓他的資產累積快速,成為全球第二有錢的人,因為這個緣故,所以在以資產成果論斷成敗的美國,巴菲特坐穩股神的位置,而他所屬的波克夏海瑟威公司(Berkshire Hathaway)一年一度所出的投資報告,也是投資人爭相閱讀的對象。

與股神打賭
2007年,像老頑童一樣的巴菲特公開說,他願意以100萬美元打賭,賭的是從2008年1月1日起到2017年12月31日為止,十年時間內,標普500指數的獲利回報率,一定會超過任何對沖基金經理人組合的基金回報率。

此話一出,就有一個基金公司,名叫「保護者夥伴」(Protégé Partners),經理人泰德·塞迪斯(Ted Seides)應邀打賭,並且選擇了五組對沖基金的組合與巴菲特對決。十年期即將屆滿,那麼結果呢?

根據2016年的波克夏海瑟威的投資報告顯示,巴菲特的標普500基金指數的回報率是7.1%,而塞迪斯所選的基金組合回報率是2.2%,兩者之間差距頗大,若無奇蹟,巴菲特必勝無疑。他會按照原有的承諾將這100萬美元,捐出來做慈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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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菲特在透露這段訊息的過程中,不但展示了他的信心,也否定了對沖基金經理人的專業,甚至還特別間接地嘲弄了他們一番。他說:「長期以來,所有富裕的投資人與基金經理人,對於他的建議,都是表面奉承一下,但實際上完全聽不進去,反而還願意花大成本,支付更高的管理費,卻投資這些回報率遠不如不用花什麼成本的標普500基金指數。」

但是,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在於,這麼明顯的道理,為什麼這些人就是聽不進去呢?

市場會有穩賺不賠的事?
巴菲特這個問題看似簡單,其實很有深度。它簡單的原因就是因為,一個穩賺不賠的道理,竟然沒有人採信。但它很有深度的理由是,天底下其實沒有穩賺不賠的道理,因為投資客或基金經理人,甚至巴菲特本人都必須承認,在賺錢的過程中,所有的判斷都是臆測,沒有人能夠展示絕對的真實;如果有,其實也是裝的,不會是真的。

這很明顯是一個與哲學相關的問題,因為它牽涉的,不是誰是股神的問題,而是人如何在限制中創造可依賴知識問題。事實上,巴菲特也逃不開這個問題。因此,我們可以迴拒巴菲特在這篇報告中所否定的三種情況。

首先是基金經理人,對於經理人而言,輸了一場這麼高調的賭局,真是情何以堪,但是請不要犯了以偏概全的錯誤。塞迪斯只是眾多經理人之一,而且是那一個輸了100萬美元的經理人,但是還有許多的經理人暗自竊喜,他們沒有跟巴菲特打賭,但他們的回報率卻高過標普五百的指數。常言道,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就是這個道理。

其次,巴菲特認為不能不聽他的話。其實巴菲特不是神,只是一個很認真的人。他認真地相信美國股市長期的獲利率,而且他還說,五、六十年之後,美股指數上10萬點都不稀奇。他在這裡所展現的是他的信念,卻不是他的知識。信念與知識的差別很大,因為前者不會錯,而後者是不能錯。

不會錯的判斷是假的,因為人非聖賢,誰能不犯錯呢?但不能錯,則是一種追求知識的態度。只要做判斷的時候,這人所依據的理由是判斷基礎,那麼在遇到錯誤的時候,這個做判斷的人,就能夠回頭修正這些理由。確保不能出錯的態度,就是這種態度。如果說,不能夠避免讓自己判斷不會出錯的信念,那麼就需要以戒慎恐懼的態度,維持知識才是求知的正途。

人性裡的風險 vs. 回報
最後,我必須說巴菲特的質疑,是他忽略了人性中,最有趣的一部分。任誰都知道,投資的回報率與投資的風險是成正比的,這也就是說,風險愈大,回報愈多,而這是再明白不過的道理。

不過當中有一點很重要,就是在人性中,對於承擔風險之後的回報,是我們展示欲望的期待。就像沒有人願意因為永遠不會失望,而對任何事情都不抱希望一般,投資人會為了更多的回報,心甘情願地承受風險。

其實,這不但是人性中最自然的一部分,也可能是人生中最有意義的部分。這十年可能是巴菲特贏了,可是在人性的歷史中,十年又算得了什麼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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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簡介】苑舉正

比利時魯汶大學哲學博士,台灣大學哲學系教授。曾兼任台大哲學系系主任。精通中、英、法語,台灣哲學學會副會長。1981年畢業於台灣東海大學政治系,1983年赴比利時魯汶大學哲學院攻讀哲學,獲得哲學學士(1984年)、哲學碩士(1988)以及哲學博士(1995)學位。

目前出版中英文研究論文40餘篇,專長為:科學哲學、科學方法論、社會科學哲學、政治哲學,對索羅斯的老師卡爾波普哲學有深厚研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