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光點台北」「四四南村」逃過一劫,要感謝這位67歲的外國人

有一位金髮碧眼的外國人,比台灣人更珍惜在地的人文資產,他就是甫拿到中華民國國籍、長居台灣逾25年的史康迪(Curtis Smith),在其大力奔走下,新北的碧潭吊橋、台北的四四南村、光點台北、紫藤廬茶館等歷史古蹟得以延續古意風華,歷久彌新。

自2016年《國籍法》修正後,在台灣有特殊功勳及高級專業人才,不必放棄原國籍就可取得中華民國的國籍,如今有149位殊勳或高專人才的「阿兜仔」(台語的外國人)成功歸化為台灣的一分子。

來自加拿大、現年67歲的史康迪,今年2月通過內政部歸化國籍審查會的審核,歸化為我國國籍,「我的感覺真好!」他笑開懷地說,並迫不及待展示身分證給記者看。

史康迪家鄉在加拿大安大略省一個小鎮,鮮少見到外國人,直到就讀滑鐵盧大學,主修歷史系與遠東學,才接觸到香港人與中國人,「他們從完全不同世界來,很有趣。」本來立志當歷史老師的他,開始改變想法。

遊歷亞洲各地10年,最愛的還是台灣

1977年,台灣有英文老師的需求,他透過英國教會轉介到淡水新埔工專(現為聖約翰科技大學)教英文,踏上北台灣,立刻愛上「台灣味」,淡水河畔旁的小吃、充滿硫磺味的日式建築與溫泉,熱鬧的市街,電影院裡還有民眾吃西瓜觀賞電影,質樸又生機盎然,「不像現在台灣已經西化,咖啡店等西式文化引進,失去原有特色。」史康迪對往昔的嚮往,溢於言表。

然而,那時正值戒嚴,在課堂上,史康迪經常開前總統蔣經國及其他政治議題的玩笑,結果在1982年遭到檢舉而被迫離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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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先後旅居香港、中國、柬埔寨與越南等城市。一開始在香港商業電台工作,後來又在廣東、瀋陽和北京為香港《華南郵報》撰寫文章。

基於在中國媒體工作的關係,激發他回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學,攻讀新聞研究所。儘管回到故鄉,他卻無法適應。「在大白人主義的世界,我感到他們視野的狹隘。」他結交的朋友都是華人,1987年又回到中國,在瀋陽為《南華早報》撰寫社會新聞及歷史故事。

1989年初,他到了北京,開始在《北京周報》當記者,並兼差教英文,沒想到才剛落腳北京幾個月,就爆發天安門事件,而他也被捲入其中。

史康迪解釋,《北京周報》是第一個站在反對共產黨並支持六四學生的媒體。也正因如此,6月6日之後,包括他的所有外國工作人員都被迫離開北京。

圖/拿到身分證的史康迪迫不及待展示身分證給記者看。

但他沒有離開,反而低調進入中央電視臺和北京電台工作一年,撰寫英文新聞,並在大學兼職教英文,直到公安部門發現他與天安門事件的關聯性。事情就這麼巧,他收到聯合國駐瑞士總部的來信,因為朋友介紹他到聯合國在柬埔寨的工作。就在他要去學校的外國辦公室辭職時,幾位公安迎面而來,很兇地對他說,「你必須離開中國,」他也不示弱地回說,「這就是為什麼我要離開這裡?」

當時,柬埔寨受到「柬埔寨過渡時期聯合國權力機構」(UNTAC)管理,史康迪負責建設邊界邊防及驛站,並啟迪當地居民。

他與英美等20多國駐紮軍隊一起工作,儘管這些國家早已有女權運動風氣,但軍人並不尊重當地女性,僅史康迪獨排眾議,教導當地女生開車等技能,卻受到軍人嗤之以鼻,但他堅持「這是對的事」。

繼柬埔寨之後,他來到越南河內的越南投資評論報(Vietnam Investment Review)服務。當地瘧疾肆虐,史康迪在聯合國時,曾見過中國士兵以中藥治療瘧疾,所以他撰寫報導想推廣該療法,卻不被當地的醫療中心採用。

輾轉在亞洲各地十載,其實,他最想念的還是福爾摩沙台灣。「我想了上百次,想回到台灣。」幸運的是,1993年李登輝取消「黑名單」(禁止臺獨分子返臺活動),他才得以回到朝思暮想的台灣,初始在英文中國郵報任專欄作家,後來到外貿協會擔任編輯、撰稿人及顧問,直到前兩年才退休。

對他來說,闊別十年後的台灣已截然不同,「充滿開放、自由與希望的氛圍,」他覺得這樣的台灣很美好。

因為他,這些古蹟才有今天

工作閒暇之餘,他開始與台灣古蹟結緣。首先,他寫專欄介紹總統府、台灣賓館、新公園及周遭的歷史,也間接促使推動「介壽路改名為凱達格蘭大道」的運動。

而前身為美國大使官邸的光點臺北電影館,就是他第一個拯救保存的歷史建物。自1979年台美斷交後,這棟建築物已成斷垣殘壁,即將被拆毀,史康迪十分不捨,1994年,他在專欄介紹其歷史,並向相關公務機構請命,政府終於在1997年,將該建物訂為三級古蹟,台北中山區才多了一處靜謐清幽的空間,供民眾遊訪駐足。

1996年,他無意間看到碧潭吊橋即將拆除的新聞,心想日治時期建造的碧潭吊橋是碧潭不可多得的標幟,不應加以毀滅。史康迪發起「保護碧潭吊橋」運動,不僅研究大量文獻,到立法院請願,還召開記者會及遊行。碧潭吊橋終於免於拆除命運,2013年新北市府公告碧潭吊橋為古蹟。

史康迪持續為古蹟發聲。位於台大附近的紫藤廬茶館興建於1920年,原為海軍將領的日式宿舍,1981年改為紫藤廬茶館,吸引眾多文人雅士駐足,也是黨外人士的聚會場所。直到1997年,屋主與政府的產權訴訟敗訴後,將被強制收回,藝文、學術界不約而同發起搶救運動,史康迪也是其中一員。

圖/位於台大附近的紫藤廬茶館。取自紫藤廬 Wistaria Tea House臉書

當時,在維護古蹟運動已闖出名號的史康迪,接到一通電話,「一位政府官員偷偷打給我,希望我出面維護,因為他們必須保持中立、不便表示立場。」他突發奇想,找來加拿大駐台辦事處,舉辦「加拿大楓糖鬆餅早餐日」,免費提供楓糖鬆餅,藉此機會介紹紫藤廬歷史,喚起民眾對紫藤廬的印象與重視。如今,紫藤廬才能持續飄散著文人雅士清談的氛圍。

隔年,史康迪又投入到另一場戰役:台灣首次的眷村保存運動。四四南村位於台北高樓林立的市中心,是台灣第一座眷村,然而1998年被劃成信義國小的用地,史康迪陳情保留眷村文化,就在市府、學校與相關利益人士爭論不休下,暫緩了拆除計畫。

然而暫緩並非終止拆除,2001年史康迪、葉乃齊、楊長鎮成立「四四南村古蹟促進聯盟」,向台北文化局申請為市定古蹟。最後市政府與信義國小達成共識,2003年保留四棟建築物,蛻變成現在的信義公民會館暨眷村文化公園館,四四南村得以再生。

但,並非每次的請命都很順利,例如大安森林公園旁、建於1950年的土地銀行宿舍,因土銀計畫另起高樓而要拆除,史康迪雖力挽狂瀾,希望能改建成社區文藝空間,最終以失敗收場。他的朋友安慰說,「這次不是失敗,只是妥協,日後終將成功。」

史康迪同時也很關心社會議題。當四四南村居民撤離時,留下許多被棄養的狗,他每天晚上都會去餵食,還曾經養了八隻流浪狗;也曾推動墮胎藥RU486合法化,他認為「選擇懷不懷孕是女人的權利」,還寫信給當時的衛生處署長張博雅,間接影響2002年RU486得以核准作為早期流產的用途。

這麼多年來,史康迪為了請命到處奔走,被抗議過、威脅過,也被打過,但他的意志不曾被動搖。

圖/史康迪正在進行下一場戰役──排水溝綠化。

現在,正進行下一場戰役。在他家附近的三犁里、泰和里、六合里的排水溝,因設計不良,水路中斷,無法排出,變成臭水溝,里長雖已向市長陳情,希望能填平排水溝和綠化。但史康迪認為應從上游整治,才是綠化的根本,主動整合三個里,做通盤計畫。

他一生未婚,都奉獻在台灣古蹟保存及社會議題上,比台灣人有過之而無不及,因此獲得台北市榮譽市民。今年終於取得中華民國的國籍,他從海外回來,入境過海關時,海關人員一看他,便叫他排「外國旅客」路線,史康迪說,他這下可以底氣十足的回說,我是「歹丸郎」(台語的台灣人)!

本文轉載自遠見雜誌